
2021年2月3日,对80后女生阿茼木来说这一天有点特别,她被检查出身体里隐藏了许多肿瘤,之后很快被确诊为淋巴瘤,此后走上了抗癌的道路。2月3日这一天是立春,却也是阿茼木人生漫长冬天的开始。开始化疗后,她选择用文字记录下这一特别的经历,并出版成了《病房请勿讲笑话》这本小书。面对疾病,她没有太多哀怨,反而牵引蔓延出许多夹杂着笑与泪的小故事。癌症当然是痛苦的,而作为当事人处于内部视角时,又是如何与之相处的呢?本期节目,媒体人小熊与本刊记者亚光对话阿茼木股票配资资讯,从第一视角与我们分享她的这套旅程,完整节目欢迎搜索“在川上”收听。
《病房请勿讲笑话》
作者:阿茼木
版本: 上海人民出版社·世纪文景
2025年9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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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罪案还是笑话,
展开剩余91%探讨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小熊:你的这本新书的名字叫《病房请勿讲笑话》,但实际上在书里你没少讲笑话,和同类题材的书相比,这本书好像多了一层幽默的底色。 阿茼木:这本书可能不适合特别热爱文学作品的人阅读,因为它很简单,就是一个没什么深度的中年女性的自白,把自己生活中有意思的小事记录了下来,没有太多思考,我这个人本身也很肤浅。但可能它还值得读一读的原因是,笑话本身是人与人之间的某种关系,我把这种关系呈现了出来,用我觉得很温暖的方式。如果你有一点不开心的时候,读一读这本书可能对人类这个物种会更有信心一些。 小熊:你是从什么时候决定开始写下这些故事的?
阿茼木:是我开始化疗之后,因为开始化疗之后你才真的对生病这个事情有了实感。开出诊断书的时候、医生跟你说你生病了的时候、周围的人问你是不是病了的时候,你是都没有实感的,病是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但是化疗之后,人的身体开始有感觉了,包括周围人对你的态度也有了变化,甚至会感觉空气都变了,每个人有疏解自己的心情不同的方法,而我选择的是写作。也有人问我为什么要这么写,会觉得我故作轻松在装开心。我想说,我没有,我写下的都是那个时刻我的真实感受。比如说化疗之后遇到便秘的问题、不停放屁的问题、恶心呕吐的问题。当我在车上想要呕吐的时候,我妈妈把她一次性手套拿出来接的一刹那,我真的是感觉到我妈充满智慧。而且我也真的在那一刻心里想的就是这个手套质量很好,我要再买两摞。这些事和这些心情不是每个人都能体会到的,也不是每个人都能经历我这样的故事,所以我把它们写下来。我觉得有了这些故事,我们的生活可以更美好,我就是这样简单的想法。
亚光:我自己虽然没有陪护癌症患者的经历,但我也有亲人朋友是得过癌症的,我当时观察他们的状态,会觉得他整个人的感官处于非常封闭的状态,我想可能那时候他的精力只够聚焦在自身,在自己的病上面,已经没有多余的情绪去关注别的东西了。但我看你的书会觉得,你的感觉很敏锐,一直在关注他人,可能是一起化疗的阿姨,可能是换药的大夫,也可能是身边的爱人,身边人一举一动中的细节,最后都变成了有意思的文字。这和你的性格有关吗?还是和你的爱好有关,比如你喜欢脱口秀,还做了个专门关注罪案的播客。
阿茼木:之前有个朋友问过我一个类似的问题——你特别喜欢看喜剧,又做了罪案播客,你觉得罪案和笑话之间有什么联系?我很认真想了这个问题,发现二者本质上真的有共通之处,无论是罪案还是笑话,探讨的都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之前我看过一个数据,说关注罪案播客的听众七八成是女性,就是女性可能对人类之间的关系更在意和敏感,我应该也是这样的女性中一员。我很好奇他人直接产生了怎样的连接,这些人和我之间又会产生怎样的连接,我可能不自觉地就在观察他人。所以我也和我朋友说,这个本质上是不是叫八卦?所以你可以总结成这样一种特质,而我身上就具有这种八卦的特质。
2024年春节的阿茼木。受访者供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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选择是癌症治疗中最让人纠结的事情
亚光:你提到的这个数据我第一次听说,其实很多社会派本质上就是在探寻人和人的关系,比如东野圭吾。我也好奇,你生病之后和身边人的关系会有剧烈的改变吗?
阿茼木:会,但是并没有那么明显、那么绝对,我只是觉得我跟我妈妈的关系变得更亲密了,这个是特别明显的一点。在我生病前,我跟我妈妈的关系不能算太好,18岁上了大学之后,一直到我现在44岁,我们俩除了我生病那一年,其他时间我们没有长期在一起生活。每次如果相处超过一个星期,我们一定会发生争执。但是我生病之后,我们俩的联络频率变成了基本上每天都会通话,有时候会一起开着视频练习瑜伽,分享生活里的点点滴滴,我也不能很明确地去解释为什么会这样变化,妈妈还是那个妈妈,我也还是那个我。但可能是通过这样一场病,我们两个都有了一些改变和让步。在以前我妈妈是一个不具权威性的控制者,她非常幼稚也非常天真,但又喜欢天马行空的控制,比如不停给我改名字,我的生日也是改过的,我本来10月生日,她改成8月30号,为了可以早一年上学,非常随心所欲。这种随心所欲一方面在那个年代很难得也很好,但也给我造成了很多困扰,多年以来我很不信任她,也并不十分亲近她。可是生病以后,我们之间的这种隔阂好像不存在了,我妈妈开始懂得让步和放手。而我也更爱她了,以前会把目光聚焦在她不足的地方,现在觉得她那些幼稚可笑的行为和想法是富有生命力的,是真诚善良的表现。
小熊:那么和其他人呢,你书里面记录了大部分生病后人与人的相处还是很温暖的,医护人员给你很多支持,身边的朋友更不用说。但我也观察到,现实生活里,可能很多人是不知道要如何给自己患病的亲友提供实质性的有效的支持,甚至可能好心不一定做了好事。
阿茼木:虽然我自己曾经作为主体经历了一趟这样的事情,但是如果现在我身边再有亲人和朋友生病或者受伤,我想要去提供安慰,我觉得我仍然做不好。就这个事情真的很困难,在我整个生病的过程里,很多朋友提供了各种支撑,比如每个月给我打电话,给我寄好吃的,慰问我等等,所有这些事我都会心存感激,我书里写到最打动的我的一个朋友是聆涛,她给了我特别多实质性的帮助。首先她太了解我了,我们认识20年;其次,她又是一个特别能够洞悉人心和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人,这样的人,我想100个人里可能也出不了一个,比如我自己,我就做不到。所以我觉得大家真的不要强求自己一定要做一个特别好的安慰者,只要你心怀善意,把善意释放出去就足够了。
病房的输液泵。受访者供图。
我姥姥前阵子摔了一跤,我妈跟我描述的时候都哭了,说扶她起来的时候脸上有很多的血,我也特别难过。我当时就想,我要买车票,赶紧回家去,我要去看我姥姥。我姥姥就会跟我说,不要回来,你一个人坐车,我们也不放心,你身体又不好,你等过年的时候全家再一起回来,我的那种心情很复杂,又想要给她安慰又伴随着一种愧疚之情,我不知道该怎么样去表达。我给她发短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我觉得怎么讲都讲不到我想要表达的那种东西,我只能跟她说,我很想你。可是也就仅此而已,我们能说的话是有限的,我们能做的事儿也是有限的,所以也不必强求自己,也不必强求他人。
亚光:我能共情这一点,比如我的一个朋友遭遇了很巨大的挫折,我会开始担心我的安慰分量不够重,我觉得这可能是那种挣扎和矛盾的心理最根本的原因。因为我担心我的安慰分量不够重,所以就干脆不说。之前我有一个朋友,家里有人因为意外去世了,我当时特别想发一些什么,可是最后又决定不发,觉得文字太轻飘飘了。所以我好奇的是,你提到的这位朋友是怎么提供了有效安慰的?
阿茼木:她没有说这个病不要紧,没有事儿。她只是跟我说——从今天起,你要做很多的选择,自己想清楚就不要后悔。后来我发现真的是这样,因为在癌症治疗中,你会面临很多选择,医生每天会告诉你,你可以这样做,你也可以用那种药,你可以选择国产的,你可以选择进口的,你可以选择做多少个疗程,你也可以选择再加一些疗程,你可以选择免疫治疗,你可以选择不免疫治疗……这些决定必须你自己来做,这可能是治疗当中最让人纠结和负担非常重的事情。因为我们不了解结果会怎么样,要么是好,要么是不好,二者必居其一,你的选择可能就关乎你自己的性命。聆涛说的话给了我很多力量,勇敢做选择,选了就不要后悔,她真的很厉害。
小熊:我之前看《病非如此》那本书的时候,刘绍华老师提到她作为病人有时候是有这种外部需求的,希望朋友提供一些力量,但也会有很复杂的心理,比如要不要把这个球抛出去,如果对方接不住的话,可能会影响她下一次想要抛球的决心与勇气。她也提到有两种安慰是她不喜欢的,一种就是说,没事的会好的;另一种就是拼命地塞各种建议,试一下这个药试一下那个偏方,无形中给了另一种压力。
阿茼木:可能是和我自己个性有关系,包括我教我女儿也是,只向自己提要求,不向其他人提。如果大家对我释放善意,我非常感激,接受也会回报,但是如果别人不释放善意,那也没什么,每个人活在世上都是独立个体。生病期间我是有情感需求的,一个人住院的时候也很寂寞,但如果没有人和我交流,那我就做点别的事情呗。
小熊:确实,很多人的不快乐是因为总向外面找,总对别人提要求,那就很难被满足。
亚光:我也一直觉得,排遣孤独最终的办法还是自娱自乐。如果把任何的他者作为托底,那这个托底其实都是有变数的,最后能靠得住的,其实只有自己,所以,找乐子是一个人的必备技能。我其实比较好奇的一点是,你接触的其他病友是什么样的状态?和你一样吗?
阿茼木:真的是太不一样了。有那种心特别大的,我认识的一个阿姨,她先是得了乳腺癌,十年之后又是得了淋巴瘤,但是她真的一点看不出来有病气。她特别的高,看起来身体非常好,走路很快,说话声音洪亮,每一次医生让她做什么检查的时候,她都是能溜则溜,因为她觉得她自己非常好,不需要这些。医生要是问她最近怎么样,她从来都是,我好着呢,我特别好,能吃能睡。这个北京阿姨特别有意思,我很喜欢跟她聊天,我觉得她一定会长命百岁的,因为心态太好了。但是我也见到过,一进来就一直哭,从头哭到尾不停哭不停给所有的人打电话诉苦的人。所以这个病都是一样的,但是每个人看待的方式对待的方法会有差别,真的会给后续的治疗带来不同的影响。大家还是尽量放轻松,天塌不下来。我觉得人是个很坚韧的物种,容错率很高,绝大多数人都有能力把自己的生活状态调整到一个正常的频道,也可能是我自己太乐观估测这个事儿了。
2025年暑假,在沙漠。受访者供图。
3
医护人员就像超人一样,
我们需要对他们多一些理解
亚光:这本书里也提到了你得病以后和医生打交道频率显著提高,对这个群体是不是有了重新的认识?
阿茼木:我从小对医生的印象就很好,因为我妈妈一直在医院工作,这是我熟悉的也很有安全感的一个环境。我从小看着我妈有时候过年一个电话就被叫走了,我很能体会医生的辛苦,我妈现在睡眠不好,就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总是倒夜班,她这个作息几十年都没有调整过来,我对医护群体是天然有敬佩和亲近的心情在里面。我住院的时候也是把他们当成可以依靠的人,他们说挺好,我就觉得信心十足;他们说哪个指标不太好,我就马上萎靡了。就像风吹稻草一样,风很轻,但稻草的起伏是非常明显的。我很幸运,遇到的医护人员都很好。有一个护士姐姐,以为我年纪很小,因为我妈看起来很年轻,她就跟我说,你就是你妈的娇宝宝。后来她看到我输液袋上的年纪,就说,你也不小了,怎么还像是妈妈的娇宝宝。这种很亲近的对话,我觉得她们是有意为之的,还有每次进来不叫床号,叫我的名字,我都觉得特别亲切。 他们就像超人一样,每天面对那么多病人,从早到晚埋首在这些说实话不是特别正能量的事情里面,还能调动自己给你安慰,真的很了不起。如果我去做这些事,我恐怕做不到那么好,人怎么可能没有情绪呢?所以如果有时候大家在医院可能和医护人员产生一点点冲突的话,在那句不好的话要冲出口的时候,可以稍微冷静一下,也许就是对方今天遇见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也许过五分钟,一切又会不一样,多一点互相之间的理解。
小熊:你手里记录的一个小护士给我印象很深,刚安慰完病人之后把白大褂一脱,你说她和我们其他人有什么区别呢?还是个很年轻的孩子。
阿茼木:对,那天都晚上八点多了,她才下班,一个刚毕业的小姑娘,她也有疼爱她的父母,在家也是个掌上明珠,但是在医院要做那么多事情,安慰那么多病人。那个小医生特别有意思,我不想多输液她就一直给我做医学原理的阐释,但是我也没听懂,不明觉厉。
亚光:你书里有一段让我印象很深,应该是有一次化疗期间你在看美剧《外星居民》,你说外星人哈利的角色戳中了你。如果把自己放到哈利的位置,在广袤宇宙中,你的疾病和生死根本就是连沙子都吹不起的一缕微风。我好奇的是,你写这段话的时候,心里真的这么想吗?在巨大切实的死亡威胁面前,人会这么超脱吗?
阿茼木:我写的肯定都是我真心的想法,在我写下那段文字的时候死亡并没有来到我床前,这可能也是一个原因,如果一个人病危了马上就要到死亡的阶段了,那是不是会那么超脱?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当时我在病房里的时候,没有到那个阶段,所以还是可以有一些拉开距离的思考。等到那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我还会那么想吗?我不知道,等知道的时候就说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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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内容时间轴:
04:12开始化疗才对生病这件事有了实感
07:20喜剧和罪案探讨的都是人和人的关系
10:19生病后和妈妈变得更亲密了
14:23当女儿发现我没有头发时
22:34癌症治疗最让人纠结的是“选择”
26:42不要对别人提要求
33:54不要太为钱而焦虑
38:23这世上没有完美的人
41:20我们应该保护其他人有不同意见的表达权力
44:28生命是很坚韧的,容错率很高
49:40人是立体且复杂的
54:30我有一个反东亚式的妈妈
1:03:59在死亡面前人真的可以超脱吗?
采写/小熊 亚光
编辑/刘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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